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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易之立刻收敛了自己的乱思,现出轻快和甜蜜的笑容。

  “你怎样?”女皇帝以手掌摩挲着他的肩胛,体贴地问。

  “大约是一阵风,使我打颤——”张易之神色自若地回答,“陛下被我吵醒了?”

  “我没有睡着呀!”她说,拉了一张单被覆盖了情人的身体,这是温柔。

  他搂住女皇帝,表示感激。

  武曌的心情宽舒了,她打了一个呵欠,双手向上伸,好像要把自己的肢体拉长。而在这一个姿势的最后,她拉动了叫唤女侍的铃索。

  两名侍女在廊外远远地承旨。

  “传话出去,婉儿减等——”她淡淡地说出,并未看那两名宫女,“候别令!”(注:候别令,是宫中的一句俗语,亦即另俟吩咐。)

  张易之衷心感到欣慰,又看了女皇一眼。

  “我饶了她,”武曌舒口气。轻轻地在张易之背脊上拍了几下,“你放心了?”

  “咦,这和我不相干的啊,陛下还疑心我?”

  “你急什么?”她悻悻地说,“婉儿有什么不好?难道你真的会不要她?”

  “陛下——”他做出极着急的样子,抓头摸耳,“陛下,我怎样表明心迹呢?”

  “看你急得那个样子,好啦,我收回,我放心你,我料她也不敢再来惹你了。”

  “陛下——”张易之的眼眸转动着,“她那个样子,差一点将我吓死了,我不明白,女人会如此……”

  女皇帝低吁着,一瞬间,她想到自己苦闷中的光景了,她自信不会像婉儿那样的,可是,她能体解出婉儿的心情。因此,她感慨系之,沉沉地说:

  “那是可能,可能的——”

  “陛下——”他浅笑,又偎依着女皇帝,以绵腻的缠绵的声音叫唤着……

  这是一个职业情人的姿态,但张易之,却是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来的,从今天开始,从女皇帝无意之间所透露的一句话:“假定是男人做皇帝,另外一个男子调戏嫔妃该当何罪呢?”他明白了自己的身分,女皇帝的男嫔妃,虽然没有实际的名目,但这是职业的无可讳言了。

  夜深了,很闷热——夜的天空浓云密布,有闪电,隐隐地有雷声。但没有降雨,闪电、郁雷,将凉风驱走了,女皇帝在溽暑中处理着事务,她的臂肘搁在桌上,不久,汗水就沾湿了桌面。

  距她身后三尺之处,放了一只冰盘——那是从地窖中掘出的隔年冰块。洛阳宫中,有五个藏冰的地窖,是隋朝的末代皇帝杨广建造的,由于武曌怕热,在近年,又加造了三个地窖。藏冰地窖不是容易的工程!窖,离开地面有三十多尺,一窖中,分成数十个单位,每一单位都有严密的封闭。窖道是倾斜和弯曲的,而且有重门叠户,凡此都为着隔绝地面的热气侵入。

  每年寒冬,内苑的池沼中结冰到一尺多厚时,专责的内侍就请宫闱令调派神策军兵士与内侍合作,敲碎了冰,用蒲包盛装着,再用小车采送入冰窖保存,做为次年夏日之用。倘若保存上稍有疏忽,那么,窖中的冰,就会融化。

  女皇帝消耗藏冰的数量是惊人的,每当闷热的时候,她就会吩咐备一只冰盘在自己的身边,同时,命侍女拿蒲扇扇着冰,使之散泄冷气,大热天,她的冰盘以及用冰冻食物,会消耗一千数百斤冰块。

  现在,虽有冰盘在身边,仍然不能驱逐闷热。

  臂肘间的汗水,黏黏地,使她不舒服,因而心烦着,于是,她离开了文件,移身到冰盘边,命侍女将扇子对着自己扇着。

  闪电,雷声——

  “可能会下雨——”侍候在侧的一名宫中管文书的女官说。

  这女官就是婉儿训练出来的四名助手之一,女皇帝平时和她们也相当接近。

  这时,她看了那说话的一眼,但并不回答。过去,夜间陪伴她工作和在公余说笑的,总是婉儿;今夜,少掉了婉儿,使她有些失措,好像,特别地不习惯。

  烦躁,使她不能继续工作下去,于是,她将那名女官遣走,独自走出屋外。

  阶前,草丛中,蟋蟀孜孜不倦地叫着。

  炎热,是小虫生命中的昌盛季,她倾听着……

  又是光亮的闪电,雷鸣。

  她想到和婉儿在一起时讲过的,关于雷雨与虫豸的生长的话,现在,她对婉儿的愤懑之心完全消失了,现在,她觉得身边少掉了婉儿与少掉了一个张易之同样寂寞,于是,她想到赦免,在内心自我地解释着:“我不过惩戒她一次罢了,这种事,儆其之后就够了。”

  又是闪电和雷鸣,大雨倾盆似地降了下来。

  “召婉儿回来——”她终于发出了赦免的命令,接着,她回进屋内,再坐在冰盘的旁边。

  雷雨驱逐了暑气,盘中的冰块溶化展缓了。

  女皇帝打着呵欠,拉过披巾,覆在身上……

  于是,宫闱局内侍将婉儿送来了。

  “陛下——”婉儿看到女皇帝,跪下来叩头,呜咽着哭了。

  武曌有苍茫之感,也有些微的窘迫。

  “陛下,我发了一次狂!”婉儿在哭泣中叫出。

  “没有事了。”女皇帝任由她跪着哭泣,温和地将内侍遣走,然后再说,“婉儿,起来吧!”

  “陛下的恩典。”她又叩了头,再徐徐地起身,揩拭泪水,“我不自知会如此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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