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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这尚未终结。

  巨大的铜镜屏风,此时已拉出了嵌着的灯架了,内侍们自屏外提了各式各样的灯,挂在架上。

  于是,镜殿成了灯的海。

  女皇帝被灯的海所眩迷了,一瞬间,面对奇景,她目瞪口呆。张昌宗凑近去,低说:

  “陛下,这像天堂了!”

  她长吁着,好像找到了目的地似的,悠悠地说:

  “这是一个神异的地方,这是一个夺天地造化之功的地方,我就在此地终老了吧!”

  “这是千古帝皇所不曾享受到的!”张易之说。

  “是啊,我也是千古所无的人啊!”女皇帝骄傲地说!她一直是如此自信的。

  在辉煌的灯海中,武曌的绮念渐渐地泛滥了,她想到了当年天堂神宫中的无遮大会,倘若,将那种会乐移到镜殿,必然更加有趣,她想看,就向张易之兄弟说了。在激动中的婉儿,迅速地接口道:

  “陛下,也可以找人到此地来表演的啊,我们看镜……”

  女皇帝尚未有反应,张昌宗却已提出了反对的意见。

  “陛下,我以为这不好,白马寺内的大佛像,是居高临下的,在佛像顶上往下看,一览无遗,自然动人,此地是平面的,我以为只适合自己演,不适宜看人家……”

  “小东西!”女皇帝打了他一下,又拧他的面颊,“你说得不错,白马寺烧了,天堂神宫的时代也过去了,现在是镜殿时代,不是看人们,而是看自己——好吧!昌宗,你先来——”

  “陛下——”张昌宗以一副羞涩的神气闪避。

  “婉儿,你来帮手,将昌宗的衣服剥下来!”

  ——女皇帝在灯的海中狂了,女皇帝在奇丽的镜殿中,几乎是迷失了。

  投老的人生,原是不应有所变化的,但是,在镜殿中,武曌却大变了,她狂妄,她奔放,她衰飒的生命转化为蓬勃,好像春天去了再来。

  镜殿,可爱的镜殿,千古未有的奇丽——女皇帝被迷惑住了,她长日在镜殿中,对政治的兴趣因此而淡了,她将许多事委托给大臣处理,以及委托给来俊臣处理。

  她享受着,她松懈了。

  然而,千古未有的奇丽,却在逐渐地损害至尊的女皇帝。

  镜子所反映的光芒,严重地侵害了她的眼睛。渐渐地,她发现了自己的视觉有模糊的倾向。

  这一发现使得她深奥的内心都起了抖栗,一个人,如果失明了,活着将无兴趣可言,而她的视觉模糊,正走向失明的路啊。

  可是,她又舍不得放弃镜殿,她想,人生百岁,必有一死,为了享乐,何妨一死呢?何况,这还没有死一样的严重。

  她留恋着——她争取着欢乐的时间。

  就在这时,出征的薛怀义,击退了敌人,终于回来了。女皇帝是不愿见他回来的。但在镜殿的享受中,她疏忽了这件事。薛怀义的申请表文,她随便批准了。自然,对薛怀义本人,她还是有些儿思念的。过去,她的理智控制着感情,将薛怀义远徙,以免于是非,但镜殿中的逸乐,使她的观念有若干改变。她想着白马寺时期的往事——在细腻的张易之兄弟面前,她觉得粗犷的薛怀义具有另外一种风情。一度,她厌弃了粗犷的,此刻,又希望有粗犷的来调剂一下细腻。此外,她又想向薛怀义夸耀一下镜殿。

  于是,远征的骠骑大将军、行军总管薛怀义,自边城回到京华,解除了军职,归国公府邸。

  在民间,有远别胜新婚的说法。女皇帝于朝堂上看到薛怀义时的心情,正复如此,因此,在怀义归朝的第二天,她就召他入内宫。

  在对女皇帝的关系上,张易之兄弟是经由薛怀义的引荐才登堂入室的,在心理上,他们兄弟对薛怀义有着忌惮,并且,直觉地以为薛怀义的到来,会夺去自己所得的宠爱。

  然而,他们兄弟却不敢表示妒意,做为职业情人,是没有妒的权利的。

  他们,久别重逢,是在武曌读书的智仁殿——女皇帝时时阅读书籍,每逢读书的时候,她会摒绝一切,即使是张易之兄弟,在她读书的时候,也是回避的。

  现在,她竟将薛怀义召入智仁小殿,张易之想,这是多么不相称啊,薛怀义这个人,没有一点书卷气,到书房中干嘛呢?

  智仁小殿中,却别有一番天地。女皇帝选择这一个地方是有其深意的,她以为自己在此地的时候是最清醒的,她愿意在清醒中接见薛怀义。

  可是,在与久别的、讨厌的旧情人相见时,她的矜持就崩溃了。

  薛怀义跪倒在女皇帝的脚前,以激动的声调叫着陛下,随后,他将她的小腿搀住,巨大的头颅靠贴着她的膝盖。

  “陛下,”他叫出,“我怕我已经被遗弃了!”他稍顿,再仰起头,热泪满面,“陛下,在战场上,在那些边荒的地方,我多么想你,我多么思念在都城的岁月,我多么想抱住陛下——”

  这是热情奔放的情话,这也是恣肆的,如长江大河,女皇帝的矜持,立刻就解体了,她伸出双手,捧住了薛怀义的面颊。

  “陛下,我要是见着你,就是立刻死了,我也瞑目。”薛怀义继续以激越的声调说,“陛下,我宁愿不要功业——什么都不要,只求能长日相伴陛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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