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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自我的恐怖中,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大像神宫,似乎对女皇帝已经缺少了新鲜与刺激。

  “我危险了。”他自语着。他懂得作为一个情人的条件,长期地保持新鲜,倘若不能做到,那么,立刻就会被遗弃的。

  “怎样保持新鲜呢?”他自问。

  于是,他在白马寺举行了别出心裁的狂欢会——他召了洛阳子弟来狂欢,他把浑脱舞改变了,在大佛之下由二十四名男女合演。可是,在三次大合欢舞会中,武曌只来了一次,她对于在大佛顶上看表演的兴趣已经淡了。

  这样,薛怀义更加不安了,有一次,他悄悄地询问婉儿,并且请求婉儿成全自己。

  “她变了,”婉儿低喟着,“自从登上皇位之后,她像换过了一个人似的,性情脾气,都难以捉摸。”

  “婉儿,我有一点觉得奇怪——”薛怀义双眉深锁,“她好像连看的兴趣也没有了,多么奇怪。”

  婉儿沉吟着,慢吞吞地说:

  “我也发觉的,不晓得是为了什么,我来打听一下,这个,我可以替你问得出来的。”

  于是,在一天的晚上,她们对坐着处理文书时,婉儿发现女皇帝时时揉眼睛,忽然间,她有了联想,脱口问:“陛下的视觉——”

  武曌一怔,立刻体会到婉儿这一问的意义,同时,深奥的内心也因此而起了抖颤。

  ——这些时,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大对,在大佛的头部窥看堂中的男女,模糊朦胧,她为此而对薛怀义所导演的戏失掉了信心,但是,她并不清楚这是由于什么原因,她以为,慢慢地会好的。但在此刻,婉儿提出了询问之后,她才恍然想到:这是自己的视觉衰退了。

  这是老!

  她记得:她第一任丈夫,伟大的太宗皇帝,在晚年的时候,经常抱怨灯光不够亮,也经常抱怨文学士的字越写越小。当年,她不曾理会到这是由于衰老,而现在,她体察到了,老,也已降于她自己的身上了。

  老,视觉衰退了;老,无可避免的。她曾经幻想过自己是不会衰老的,但是,现在已证明了这不过是自我欺骗而已。

  “我老了!”她沉重地、阴森地吐出这三个字。

  婉儿凛凛然看着女皇帝,她每天都和女皇帝在一起,因此,她完全不曾觉察出女皇帝逐渐的转变。

  “这一年,我老了——”女皇帝提出了时间,那就是说,自从周皇朝建立之后,她才衰老的。

  “看不出,”婉儿坦率地说,“我看皇上,这几年毫无变化呀。”

  “不会,我知道——”她低吁着,“你拿那面大镜来!”

  在灯光之下,在乌铜的镜子中,武曌凝看着自己。灯光对人的容貌,是会制造幻觉的。

  她凝看,似乎并未衰老。

  她凝看着,喟叹着。

  婉儿默默地注视着女皇帝的神情,老的感觉她没有,但是,婉儿从女皇帝的面孔上发现了阴郁。像严冬、像枯树,有一种凄苦的意味,这是她以前所不曾发现的;现在,她看出了,而且也讶异着。

  ——一个如日中天的女皇帝,不应有愁容的啊。

  “唉——”女皇帝发出了一声喟叹,移开铜镜,好像是自语地说,“只有青春是一去不回的。”

  这是上苍给予人的平等——王侯权贵和贩夫走卒一样,青春唤不回。

  女皇帝在慨叹中无心再处理公文了,她双手捧着头,瞑目出神,她想:“我年轻二十年,多么好!”她想:“最理想是二十年前的肉体,现在的智能……”

  于是,在冥想中,她获得了一个属于人生的结论:“人生,最可贵的是青春。”

  人生,最可贵的是青春——

  在白马寺的密室中,大周女皇帝搂抱着一个青春的生命。

  这是薛怀义在无可奈何中推荐给武曌的。

  这是一个鲜嫩的男人。

  女皇帝先从佛像的缝隙中看到他——他赤条条地在殿上走来走去。后来,他在密道佛像缝的软垫上躺下来,同时,一名赤裸着的少女奔了进来,向他。

  “怀义,禁止!”女皇突然发出命令。

  薛怀义吃吃地笑着,伸手拉扯一条绳,随之是铃声。

  殿上的一男一女,才接近,立刻分开了。他似乎有错愕,可能也带着惊惶,匆匆地走入右面门户。

  “陛下——”薛怀义捏着女皇帝的手,“你喜欢他——”

  “哦,不错啊,他多么年轻!一身白肉,又长得匀称。”武曌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。

  “那么,我找他来侍奉——”薛怀义幽微地一笑,再补充说,“陛下放心,他是好人家子弟。”

  她想的,可是,她稍微有些犹豫。

  “陛下到那边房间去?”薛怀义徐徐地起身。

  在一瞥间,她看到薛怀义脂肪过多的小腹,自然,薛怀义是雄伟和豪杰的,但是,薛怀义是中年人了,是投老了,小腹的肌肉是证明。而那个他,正当生命中青春全盘的季节。

  “我但愿陛下欢心。”薛怀义扶了她起身,由大佛的甬道进入了密室。

  不久,那个“他”进来侍奉老去的女皇帝。

  她在飘忽的喜悦中承受这个青年人。

  ——这是薛怀义得到婉儿的提示之后,特别为之安排的。他明白单依靠自己,可能无法羁绊女皇帝的心了,于是,他选了这个洛阳城内名声赫赫的年轻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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