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陛下,狄仁杰不会是愚的呀。”
女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没有再往下说。
长夜漫漫,宫苑中巡逻内侍的脚步声,也传入了内寝。
“陛下睡一歇——”婉儿低声说。
她打了一个呵欠,似乎想睡,但是,她又要说话……
“婉儿,你想,追谥仁杰什么好?”
“我想,这要问问朝臣,由张柬之、姚元崇他们来拟具。”
“我不想借手这些人。”她从私情的观点为出发。
“陛下——”婉儿委婉地叫了一声,那像是感慨于女皇帝对死者的一份柔情。
于是,两人都存着温柔的心,合上眼皮,似养神,又似入睡。铜壶滴漏的声音似乎提高了,好像,那声音是催促长夜快些行走,好像,那声音是催促生命走向终极的目的地。
在宫廷中,每一个人都习惯于铜壶滴漏的,可是,在今夜,女皇帝却觉得这声音是扰乱的,她烦躁,她甚至想起身,将铜壶击碎。
这是郁勃的思想,但是,她在烦躁中朦胧了——幻觉,鱼贯地进入她朦胧的意识。
她看到狄仁杰,冠带飘摇地走来——狄仁杰虽然老,但并不龙钟,他步履很稳,很健,也很可爱。
她于朦胧中叫出:“狄卿……”
于是,她被自己发出的声音所吵醒了。
于是,她叹息,为逝去的朋友,也为自己。
铜壶漏尽了,一名侍女及时扭开了第二把铜壶——外面,此时有更鼓的声响发出。
“婉儿!”女皇帝徐徐地坐起来,“我们去看看——”
婉儿揉着眼,茫然看着女皇帝——
“这时候准备,到仁杰家中,怕也天明了。”武曌说着,就跨下床来,命侍女取水和为自己理妆。
女皇帝理妆的时间,越来越长了,现在,晨妆的时间会在半个时辰以上,她先用白玉蘸着水珠粉,轻轻地摩擦面部的皮肤,然后再敷干粉、胭脂、画眉、点唇,她依靠这些来掩盖面部年月的褶皱。
她很细心,也很有耐心地从事化妆,将生命的时间消耗在化妆中……
在晨光熹微中,左右执金吾领着骑兵和仪仗队开道,羽林军两百人拱卫着女皇帝,离开了宫城,向同平章事狄仁杰的家中去。
女皇帝去了结她最后的心愿。
在她的一生中,识拔了不少有才干的人,出将入相,但是,那许多人中,与她具有朋友情谊的,只有狄仁杰一个,而且,外臣中进入镜殿的,也只有狄仁杰一个。
当天,女皇帝追赠故同平章狄仁杰文昌右相,谥曰文惠。
也在当天,女皇帝在通天宫下了一道特别制敕,封闭人间巧思杰构的镜殿——那是由追思狄仁杰而作为的,她记得狄仁杰曾经讲过镜殿之弊。
大周皇朝的历史,在狄仁杰故世时,告了一个段落,狄仁杰创造的祥和,不久就消歇了。